過雲痕

這個星期五回到家，我從我的父母口中得知新的消息。
祖父已經被南部的親戚放棄，穿上了壽衣。

壽衣就是給死人穿的，他們已經徹底放棄試著救祖父，
我那時很難過，心中充滿的是無奈。
有看到我MSN暱稱的人就知道，我當時計劃是週末就下南部去看的。
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，尤其祖父病情更是一天惡化的情況下。

我的父母說他們前幾天才剛從雲林回來，從他們上星期的意思是不太想讓我去南部，
母親還對我說，我哥都沒有下去看了，為什麼我要下南部？
她還說，祖父現在已經是昏迷狀態了，我下去也無法和祖父說話。
即使如此，我父母還是下去看了。

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給我的機會，我祖父因為忽然情況又好轉，
因此那些親戚又將他送回了加護病房，所以我才決定孤身偷偷前往雲林探視他。

在星期日那天，我母親又提到祖父病情時，
我有意無意問她：「雲林那種地方也有病院喔？」
我父親說：「當然有，是中國醫藥大學附設的媽祖病院，當初設計圖還是我騎腳踏車送去的。」

得知祖父是在哪間病院後，我開始再度思量新的計劃，
一回到營區，我對子譽（同排的朋友）說出我的想法，他要我立馬找連長請事假。
其中我才開始問雲林縣有哪些站可以下車，很感謝志嘉、永慶、正夫、國維及萬國的幫忙。
連長很給面子，馬上答應。我急速換完衣服後，就帶著錢包和假單出營區。

我在營區外面就看到了一輛計程車，司機剛載四名軍人到營區外，
一等到他們下車，我就立即坐上去，跟司機說我要到新竹火車站。
其中我們對話了一陣子，問及我為什麼要下去看時，我講到哽咽。
司機說我很孝順，對我很客氣，跟我說很多人生道理。

直到新竹火車站後，我搭自強號列車，途中只會經過一些大站，
很幸運在兩個小時左右就抵達了斗六火車站，一下車我就發現我錢包不夠用，
至對面的7-11提錢後又買了一本雲嘉地圖，翻來翻去就是找不到媽祖醫院。

當時我很急，連問了兩人才曉得媽祖醫院在北港，離這裡有很長的距離。
第二個問的人想不到是飲料店的老闆，他馬上就找一個認識的女司機，
說我是他的客人，要去媽祖醫院，希望能算我便宜一點。
我和這個老闆素昧平生，我只是對他說我來找住院的祖父，就這樣協助我，
我心中有著無限的感動，他開的飲料店就在斗六火車站的右前方而已。

那女司機在我上車後，也才問我那是不是飲料店的老闆，
因為我不想說謊，因此對她說實話，我與老闆素不相識。
女司機起初還怪那老闆，直到我對她說我此行去媽祖醫院的原因才釋懷。

她是個信仰基督教的，不過她說她曾當過護士之類的，
她認為祖父應該讓他自己走掉會比較好，活著有時也是一種痛苦。
我聽了之後沒有言語，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對祖父來說，植物人或是死亡哪種較好。
女司機講了很多，勸了很多，快到醫院時還擔心我一個人怎麼過一晚？
老實說我從未想到要怎麼樣過夜，女司機也講到了那裡很偏僻，要走很久才到市區。
當時我在想，既然我下定決心來到雲林，不管是在醫院外面睡一晚或怎麼樣，
我都一定要先去見我祖父才行，其他怎麼樣都是後話。

過了很久才到媽祖醫院，而正如女司機所述，那裡相當偏僻。
媽祖醫院不是大醫院，晚上十一點只有急診室有開。
那時我並不是很確定祖父是否還在加護病房，有可能他早就被親戚再帶回去，
不過蒼天眷顧，我祖父還是撐到我回來見他一面。
當時加護病房早就過了探視時間，只有早上十點半至十一點，及下午五點至五點半開放。
正當我不知所措，站在加護病房外面躊躇不前時，一名護士問我是哪位病患的家屬，
而她好心幫我問，讓我終於得以見到祖父。

花了許多時間與精力，所見到的仍然是讓人如此心碎。
祖父躺在床上，口中含著管子，右手插著維生的管子，容顏枯槁。
我想起這幾年祖父來台北的幾次，以及小時候回雲林的總總，眼淚早已滿眶。
也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，一名護士才對我說，明天會客時間再來，
那時才有主治醫師可以告知祖父的狀況，要我離開。

當時我離開媽祖醫院，心情還沒平復，難以壓抑。
頭不知道為什麼痛得我難受，但我還是要告訴自己，應該走到市區找地方休息。
我走了很久很久，才見到一間泰迪熊主題汽車旅館，但我想到住宿昂貴，
先是去OK便利商店問店員，附近是否有網咖，結果答案是否定的。

我去泰迪熊主題汽車旅館時，已經過了半夜十二點，
那個值班的人見到我走路過去，好像也是覺得很奇怪，但還是讓我住了進去。
一進去才發現，那兒真的是還提供「辦事」方便的場所，
不過整體還算高級舒適，只是一晚就要1280對我來說真的太貴了些。

隔天我五點半就醒了過來，我還質疑自己是不是睡過，因為睡得不是很好，
半夜我一直翻來覆去的，頭又痛得莫名，是在不知不覺下睡著的。
我醒來後卻無法再度入眠，簡單地用過旅館給的早餐，看了看新聞，
挨到十點我就退房，前往醫院再度探視我祖父。

十點半時，門口就一堆要進加護病房探視的家屬，
我瞄了幾眼，深怕我的親戚會來，怕他們將我認出，但我的害怕很多餘。
我的那些親戚沒有一個來，我則是再度來到祖父床前。

今天的我已經平靜了許多，只見到祖父的被子從昨晚蓋住身體，到那時只蓋肚子，
我才發現祖父已經骨瘦如柴，雙腳皺折充滿歲月痕跡，腳趾甲污黑又長。
祖父情況沒有較昨天來得好轉，依然是有時下意識動動嘴巴而已。

我還是站在床邊，看著祖父那種樣子，真的是心在抽痛。
我四處望想找祖父的主治醫師，後來醫師主動問我是病患的誰，並說祖父的病情。
祖父因為年齡關係，全身上下各部早已衰竭，現在是他需要什麼就給什麼，
剩下的就是等真正徹底衰竭，到各儀器都無法幫助他而已。

我聽了之後心涼了，腦中一直告訴祖父，你必須努力撐下去。
我站在那想了很多很多，但是奇蹟並沒有因為我來探視而降臨，
或許我一路上順順利利見到祖父，已經是蒼天給予我最大的恩賜。

出了醫院，我找不著任何一輛計程車可回去，
我只是問了那一家人，醫院這裡有沒有計程車時，他們就主動要載我去搭車。
他們是從台北縣中和來的，但我沒有問很多，因為一路上我哽咽了數次。
擦了數次眼淚，他們載我到虎尾，我在那又轉搭了計程車到斗六火車站。

一回到斗六火車站，我才發現數年前，來參加雲林科技大學舉辦的專題競賽，
我就已經來過了此地，當時的金石堂書店和下蹋的旅館仍在。
故地重遊，逛了一逛金石堂書店，我有心無心想著人生的意義。
我說服自己很久，才告訴自己：或許祖父如果辭世，應該是對他最大的慈悲。

下午我就搭乘火車回到了新竹，在某間網咖中，將我這次的雲林訪親行記下。
我想老天爺已經給了我很大的面子，我情緒也逐漸平靜下來，等候接受祖父隨時辭世的消息。
此行要感謝的人真的太多了，一切都是那麼順遂。
我這時在想著，如果這世界上像聊齋一樣有鬼怪狐仙，他們是否能幫助我呢？
若是我的孝心能及早，或是孝心更誠懇，奇蹟能不能降臨在祖父身上呢？
但是身體已漸漸無法靠儀器救活的他，我想奇蹟是很難實現的。

訪親的夢圓了，此行也告一段落。
此篇寫得亂七八糟的，因為腦中很亂，我也慢慢拼湊著腦中的回憶。
網咖的搖頭音樂不斷在放，四處都是網路遊戲的攻擊聲音。
對一個身心俱疲的人來說，寧靜或是找人交談，或許是個好的抒發管道。